文 / 徐晓成
先贤说，逝者如斯夫。转瞬之间，便到了知天命的年齿。回望人生的前半程，蓦然发现，无数的晨起昏临，惟有书籍与我长相厮守。书卷多情，此生自应共与不离不弃。
读书的意义是什么？千百年来，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认知和答案。横渠四句无疑最令人震聋发聩，它告诉人们读书可以使人一步步接近士大夫的终极理想。营营如我辈，对之高山仰止，却难以跋涉至彼岸，读书实乃初为稻粱谋，继为养性计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，家贫如洗，没有余钱亦没有渠道获得有价值的课外之书，幸而吾父其时尚爱看书，经常从乡绅之第借来诸如《杨家将》《英烈传》《施公案》之类评书版本翻阅消遣。这些传奇文白相杂而浅显，高小文化的父亲读起来津津有味。每至兴起，便于灯下将有趣情节念给闲纳鞋底的母亲听。暝晦不堪的困苦岁月，遂在文盲母亲懵然相询，文化父亲欣然以解的“唱和”之间，渐次而去。那时的我，蒙稚始开，对那些书充满好奇，往往先于吾父偷偷看完，尚不过瘾，乃至拿笔抄下书中精彩片断。尤其是古代军将阵前单挑的场景描写，一度倒背如流，反复吟哦臆想，以至放学路上呼朋引类演绎讲述，景况颇似王少堂评话说《武松》。
及至舞勺之年，评书话本、连环画等书籍已不能满足我对文字世界的探寻，时常苦闷于求之无门。某年暑假，到同学何君处游玩，在他姐姐的妆台边忽然发现一本厚书——《中国历代诗词名句鉴赏大辞典》，顿时如获至宝，嗫嚅商求一观，其姐慨然而允。经夏历秋，此书令我如痴如迷，每每展卷凝神，掩帙深思，似有所得，胸臆大开。虽则仅系半册，足以供养提升，奠定我的文学爱好之基。时移事迁，而今那本书早已不知去向，但对慷慨借书的何家大姐始终心存感念，在此特志其名何素芳以作纪念。因由该书，披阅摘抄这一习惯，从此随我沉浮书海。
作家柳青曾说，“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，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，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。”为拨开紧要处的迷津，我在高考填报志愿之际，专程拜望族亲长辈徐萍、姜春雨伉俪，受到他们的热情款待与指导。当年他们的家安在宝应县卫生局宿舍区，甫入其门便见客厅墙上梅兰竹菊条屏国画，皇皇巨著置于案头，古朴书香扑面而来。真可谓室雅人和，令人缱绻忘返。
高考失利之后我应征入伍，姑父母二人热心设宴饯行，又于新兵行进队列之中追随摄影以资留念，殷殷爱护无以言表。军营生活紧张枯燥，难免渴望精神世界的丰盈，于是致信谨向姜先生请益。不久姜先生寄来《汉语写作》《鲁迅杂文选》《古文小品》各一。前二乃其久藏之书，内中时见亲批之语；后一是在宝应新华书店反复挑选所赠，文白对照且带注音，适宜近乎白丁者阅读学习，亦可见先生用心之苦。军旅荏苒，音书不绝，在姜先生鼓舞熏染下，我越发孜孜于各类读物。其时，军校图书馆内恰有一套新文学大系系列丛书，鲁郭茅巴老曹等大家作品，常常在熄灯号响之后，躲在被窝打着手电阅读，甘之如饴。又因军校课堂所授之军事地形学、战时后勤管理、军队给养等课目浅近易懂，遂将旺盛精力转移至新华字典，从头到尾抄录三遍，以此求知寻乐，竟至毕业。彼时毕业考试甚为严格，尤以珠算较难通过，诸位同袍一俟空闲即拿算盘勤加练习，教室寝舍时闻噼啪之声，而我则不管不顾，算盘底下压着柔石庐隐们的呐喊。好似缪斯女神眷顾庇佑，珠算终考一击而中普四级，顺利通过且绰绰焉；而于今，“二下五去三”亦不知如何拨弄矣，可见非心头挚爱终究难抵岁月横冲直撞。
我以为，文学类书籍怡情养性，工具类书籍固本培元，立身图存还要靠经世致用的书章。世纪之初，上级简任我为新闻干事，一时不知何以自处。某日，保定日报社一名退休高级记者入营推销其著作，畅谈良久，收获颇丰。其谓，干新闻必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为底学会观察思考，三大规律五大范畴应掌握牢靠。临别，他又送我两本书——《辩证唯物主义》《历史唯物主义》。斯人之言，于我如醍醐灌顶，茅塞顿开，由是打开一道新的大门。而这位记者的名姓，现在却已遗忘无可考，世间事大抵如此，当时浑不经意，过后永垂心底，故人已杳，此情难酬。我对于他送的两本书，仿若信徒之于《圣经》，逐句揣摩，逐段勾画，边眉之间隐见日月山水。昔年转业待分配期间，偶遇战友李君，得知其分至局行办公室从事文牍，言次貌甚苦恼，盖因从未舞文弄墨，遂将这两本书馈赠于他，以助其文火慢炖，渐入佳境。犹似嫁女一般，嘱之再三，务要珍惜爱护，实未知目下该书尚在世否。
底蕴积累如同攀高山涉深水，非大毅力无以坚持。此感缘于一位散文大家的体会。人民日报社原副总编辑梁衡先生在一篇文章中介绍说，为了使自己的文字功夫更上层楼，他于浩瀚典籍看中一套上下两册的《历代文选》，居家时常拿在手头，出差总要装进包中，枕上、厕间、车里慢慢品读，甚至会议间隙也信手翻之，时间一长，就从中学到了很多真东西。梁衡先生由者而家，倚其强大底蕴而成为诸多领域之风云人物，实为我辈之楷模。韩愈名联曰书山有路勤为径、学海无涯苦作舟，诚哉斯言。譬若练武之人，练到一定程度必有瓶颈横亘阻滞，此时大约需博览、静思、慢悟，劳其心，苦其志，而后有所成焉。于是乎，我则本着经世致用之态度，每日必览人民日报、省级日报以及各地发改、工信、财政等部门门户网站，习谙法规政策，以阔胸中丘壑，渐得个中之妙。
然则饮食男女，栖迟江湖，风尘翕张，人生无定。我曾一度弃书于蒙尘，在俗务中起承转合，数月经年不慕圣贤先达。幡然醒悟者另有缘起。某年春节回乡探亲，恰闻吾县亚细亚商场对面某大型卖场竞猜灯谜，邑人蜂拥而至，须臾即将谜底揭翻，此幕令我目瞪口呆。小小灯谜折射乡土人文，彼刻惟有自惭而已，遂乃暗自发愤。
职衙中人常以笔杆谓我，并冠地域以示地灵之所必出人杰之敬意。我辄惶然以对。吾乡宝应人文荟萃，英才散于东荡西湖、南市北集，自非可以等闲视之。前述之姜先生，数年音讯无通，再闻学富已过五车，著作堪称等身。前时电话致敬，先生一如从前谦逊冲和，从其新著《真假帝姬传》的字里行间，依然可寻真善美的力量。吾乡大儒高贤之余者，虽说缘悭一面，但料无不多艺多果。恰如周以耕先生，学而优则商，商而优则儒，一书出、吾乡惊，斯为教化邑人兼善天下也。
知天命而延望，岁月苦短，一往无前，慨而慷，书为佐。
作者简介:
徐晓成，西安丰人，19岁离乡入伍，服役16年，现为河北省属某国企干部，长期从事新闻宣传、综合文秘工作，曾在国家及省市级报纸、期刊、网站等发表若干文字和摄影作品，公文类材料多次入选河北省宣传文化系统优秀调研课题案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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