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篇小说《征程》节选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十一

牵动千家万户一年一度的七月高考刚结束，第二天午后，黎天明登上长途汽车，去参加S省设在京都师范大学的高考阅卷。黎天明吃了晚饭，洗好澡，走出招待所，一个人漫步在大学校园里。

修剪得如同地毯似的草坪上，三三两两围坐着一些年轻的大学生。旁边散放着书包、水杯和书籍。有谈论的，有喝着水的，不时传来爽朗的笑声。不远处的教室里传来悠扬的钢琴声和歌声。大路两边排列整齐的梧桐，齐腰的冬青，花坛里还有不惧炎热顽强开放着的月季花。几个皮肤黝黑的外国大学生穿着短裤和背心，叽叽咕咕交谈着匆匆忙忙走过。第一次悠闲地徜徉在大学校园里，黎天明心里无比惬意。

第二天早晨七点半，所有参加语文阅卷的老师在京都师范大学礼堂开会，语文阅卷组组长何德建教授讲话，她对来自全省各地二百多作文阅卷老师态度既恳切，又语气激烈：“大家放弃暑期的休息时间，战高温酷暑参加高考作文阅卷。这是一件光荣神圣责任重大的使命！我们手中的笔，犹如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法官，考生得分多少，由我们决定。判分如何做到公平公正，我们心里的一把尺要拿准，一碗水要端平。如果是考生水平差而不能被录取，我们没有责任；如果是因为我们的失误而名落孙山，这是决不能饶恕的！每年阅卷费有几百元，如果有人是冲着这孔方兄来的，请把工作做好！心不在焉来鬼混的，那就早点滚蛋！不能让去年的事件再出现！再发生！树，靠皮活着，人，靠一张脸活着。礼义廉耻，国之四维。羞耻之心丧失，是活着人的最大悲哀！我请各位自尊自重！“

黎天明倒吸一口凉气，感到肩上沉甸甸的担子，责任重大。何教授谈的去年阅卷的一件事，黎天明后来了解，原来是这样的：

去年的全国高考作文卷是由两幅讽刺漫画组成，一幅是为六指做整形手术，说的是大手指旁多长出一个指头，医生居然把大手指截了；另一幅是左腿需要截肢，医生稀里糊涂把患者的健康的右腿截掉了。漫画旁边的文字说明是“截错了”。漫画，是用简单而夸张的手法来描绘生活或时事的图画。用简单线条勾勒，寓意在匠心独运的画面里。很明显，作者是借此抨击和嘲讽一些医务人员，工作态度吊儿郎当，做事漫不经心，导致医疗事故频频发生。

有一个考生在答卷里写到拉斐尔的关于绘画留白的理论，一个阅卷老师看得不耐烦，什么拉斐尔里斐尔的，给这个考生的作文成绩18分。同样一份试卷，是要有两个阅卷老师背对背判分的，另一个老师给这个考生判出的成绩是28分。作文阅卷规定，同一份试卷评分误差超过5分的，交给中心核查组评定。

这一份试卷经过几番辗转，中心核查组的专家最后给出的作文分是38分。那年语文卷的总分120分，作文是40分。专家组给出38分，是对考生的这篇作文欣赏和肯定的。何教授找到这个阅卷老师，问给18分的依据是什么？这个老师的回答让所有人啼笑皆非：“什么拉斐尔里斐尔的！要你考生谈漫画。你把外国人抬出来，崇洋媚外不说，纯属没话找话凑字数。”

何教授听完摇了摇头，把他调到改名言名句组，结果还是出错，中途只好打发他回家。何教授后来和别人说起这件事，怒气冲冲：“那么大岁数，简直朽木一块！人的知识都不是天上掉下的，不会可以向别人请教，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；强不知以为知，真的很无知！用这样的人阅卷，草率判分，岂不误人子弟？”

何教授在动员会最后强调：“去年的这个事情，今天重提，就是要大家加强责任感。我是沿海地区的农家子弟，许多农村小孩，苦读十二年，就是想告别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原始农耕，成绩不够不怪诸位；如果是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，耽误人家一生，那我们就是千古罪人！”

分工后，各人按照编组到了指定的阅卷点。对照试卷要求，吃透判分标准，然后试着打分，接着在全组交流，界定一类卷、二类卷、三类卷乃至不及格的四类卷及最低分。在此基础上，作文卷面要用红笔画出错别子和病句。三个错别字扣1分，一处病句0.5分，在基准分上扣除。那天一个上午，就是在组长的带领下，学习标准和讨论标准。

黎天明被分在作文第八阅卷组，每天的工作时间是上午7:00——11:30，下午2:00——5:30，上、下午中途休息30分钟。语文阅卷还分选择题、现代文、古文、诗歌以及其它语文知识笔答题分别判分的八个组，作文阅卷也分八个组，每天中心核查组把交来的成品试卷进行抽样检查，对有谬误差错的加以纠正，并对这个组实行扣分。所以，黎天明和所有阅卷组成员每天进出都要留意自己所在组的扣分情况。因为每一个阅卷老师知道，最后是要评定优秀班组的，并且是有奖励的。

当年的作文考试是材料作文，共有三则材料。

材料1 小新背瘫痪的小牧到一公里外的学校，从五年级一直背到高中一年级，六年一千多个日子。

材料2 某杂志社到学校开展问卷调查：你最赞赏同学的优秀品质是什么？排在第一的是乐于助人。

材料3 某单位对青年人不计名问卷调查：当别人遇到麻烦事时，你会怎么办？许多人选择的是离开。

根据材料2材料3，联系实际，自选角度，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。

一天，黎天明手里的红笔，迟迟没有下笔，他遇到一个两难的问题。一个考生的作文试卷，字迹清秀工正，文笔流畅。叙述了他的父亲在社办厂下班回家，朦胧的月色，父亲唱着《十五的月亮》，在经过一片玉米地的时候，看见一个男子正搂抱着一女子往玉米地里拖，他爸爸把车往路边一摔，径直上前，喝令放手，而歹徒声色俱厉，要他不要多管闲事，才从里面出来，什么也不怕，还扬言，身上的刀不是吃素的。他的父亲毫无畏惧，赤手空拳与歹徒搏斗，最后身中数刀，倒在玉米地里，一腔热血洒在那片热土上。

黎天明被这位父亲的凛然不惧的义举感动了，也为这个失去父亲的考生痛惜。然而，让黎天明两难的是，这是一篇走题作文，这个考生把乐于助人的题目要求，写成了见义勇为的内容。根据判分标准，四类卷，十分下；从感情上说，黎天明想给十分外。如今，这个考生是孤儿，文笔不错。但是，判分是不允许有感情色彩的，这是一项政策性很强的工作，所以，黎天明斟酌再三，最后咬牙打了10分。

黎天明阅卷工作尽心尽责，结束时，被全组同志推选为优秀阅卷老师，受到S省招生办公室的表彰。